昆曲国际化传播的探索

　　戴鹤白（RogerDar-ro-bers），法国汉学家，巴黎第十大学南特尔分校荣休教授。他是20世纪下半叶法国汉学研究的杰出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欧洲范围内中国戏剧史和戏曲研究的权威专家之一。他在为法国大学出版社撰写的《中国戏剧》一书中，用以“昆曲”为题的专门章节，介绍了昆曲的渊源流变及其美学观念。 

　　2023年9月，中国昆曲江苏周在法国巴黎举办，期间南京大学艺术学院在巴黎中国文化中心承办了“我们时代的昆曲：跨文化对话与文明互鉴”国际学术研讨会，该活动的策划统筹人、南京大学艺术学院范丽甍副教授专访戴鹤白先生，现将访谈录刊发如下。 

　　范：尊敬的戴教授，您好！昆曲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颗璀璨明珠。在当代，江苏的昆曲传承与创新始终立于时代潮头。江苏全省现有三个专业昆剧院团，都有着脉络清晰的传承谱系。近年来，江苏省昆剧院在昆剧现代戏的探索中取得了骄人业绩，《梅兰芳·当年梅郎》《眷江城》《瞿秋白》三部剧目的成功上演，打破了“昆曲艺术无法创排出有影响力、有生命力的现代戏”的成见，赢得了戏曲理论界的高度关注和观众的广泛认可。 

　　此次中国昆曲江苏周活动，在法国巴黎引起积极反响。借此机会，想请您谈谈欧洲的戏剧界人士是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昆曲的？ 

　　戴：在法国，当我们谈论中国传统戏剧时，往往会称其为“歌剧”。演唱是中国传统戏剧的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当然此外还有一些高度戏剧化的念白。中国传统戏剧既不同于西方的“话剧”，也不同于大型歌剧，比如莫扎特、威尔第等人创作的歌剧。在法国，喜欢“话剧”的观众并不一定喜欢歌剧。因此，中国传统戏剧处于一种中间位置：它既不是话剧，与我们的歌剧相比，又有明显的区别。 

　　范：您认为中国传统戏剧吸引西方观众的更多是其音乐还是高度综合的形式？ 

　　戴：中国传统戏剧的音乐是具有重复性的，旋律相同或相似的音乐会在不同的唱段中出现。它的音乐结构相对轻盈，由约十名演奏者组成的管弦乐队伴奏。在欣赏中国传统戏剧时，西方观众更多会被中国传统戏剧中的形体动作（肢体）、华丽的服装以及演员的表演所吸引。他们为中国传统戏剧的高度综合性所吸引，但不一定能够将昆曲与中国其他剧种区分开来。他们认为中国传统戏剧中的音乐、表演等是形式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各部分的高度综合使得中国传统戏剧艺术更为吸引观众。 

　　范：这次活动中，一些巴黎当地的艺术爱好者和大学生表示，他们对昆曲很喜爱，但如果字幕不能很精准表达意思的时候，他们也会觉得表演的内容难以理解。在跨文化交流中，有时候，我们因为缺乏对不同文化之间差异的认识与研究，会产生交流上的一些障碍。您认为这其中有没有值得我们今后需要注意的地方？ 

　　戴：昆曲是集中国传统文学、音乐、表演、美术等文艺精华于一身的艺术。在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语言文字的翻译会直接影响观众对昆曲艺术的理解与欣赏。昆曲的音乐及唱腔是非常悦耳的，这也是不少人喜欢昆曲这门艺术的重要原因。昆曲唱词的翻译工作是非常重要的。昆曲是一种文学性极强的艺术，在进行翻译时，应当遵循“信、达、雅”的原则。 

　　范：法国著名汉学家白乐桑提到，其实法国的不少普通观众对昆曲与京剧或是其他剧种是基本分不清的。您对跨文化传播中传统戏曲剧种的区分有什么建议？ 

　　戴：西方观众对中国传统戏剧了解并不深入，只有一些汉学专家能够区分京剧和昆曲。因此，昆曲在跨文化的传播方面一定是存在障碍的。建议以艺术工作坊的形式进行交流，从昆曲的唱腔角度开启赏析的基础路径。因为音乐更易于传播、交流，昆曲的音乐是构成昆曲艺术的重要元素之一，它使得唱词借助演员的声音化为优美的唱腔，使得舞台呈现更具魅力。我们在谈及昆曲音乐时除了对唱法、音色等的赏析，也需要讲解乐队的配置、乐器的特质与剧目情节的呼应等方面，这些都更有益于帮助人们更好地体味和更深入地理解昆曲艺术的魅力。 

　　范：您觉得像昆曲这样的传统戏曲在跨文化传播及交流途径方面，用什么样的形式对观众更有吸引力？ 

　　戴：我认为可以从昆曲的音乐这个角度作为切入口。中国戏曲的音乐与汉字的联系是相当紧密的。中国音乐讲究“依字行腔”，也就是字声的音乐化过程，戏曲的音乐旋律与汉字的声调密切关联。昆曲的演唱将汉字的音乐美发挥到了极致。应该更多地演出完整的作品，不是仅仅演出精彩片段。这样可以帮助观众更完整地从文学性角度理解剧目的情节和表演。 

　　范：您认为当下应该如何来推动中国和法国的戏剧界开展文化交流与合作呢？ 

　　戴：我认为应当向观众呈现相对传统的艺术形式，而不是通过华丽的舞台布景、酷炫的技巧等元素去吸引观众。在中国传统戏剧舞台中，以“一桌二椅”为代表的舞台布景，追求写意简洁的东方美学。而在中国传统戏剧的表演中，精彩绚丽的武术技巧固然是一直存在的，但并非表演艺术的核心要义。自2004年以来，法国观众就能够定期观看由中国文化中心在巴黎组织的多场传统中国戏剧演出。这属于“中国传统戏剧节”的活动组成，该戏剧节每两年举办一次，每次都会举办六七场不同的演出，内容涵盖了中国各个省份的代表性剧种，其中就包含了昆曲。我认为如果能够尽快重新启动这个戏剧节，就能够让法国的观众欣赏到来自中国的高质量演出，这有助于推动中法戏剧界文化交流和合作。 

　　范：您觉得昆曲现代戏在海外的传播能够被接受吗？ 

　　戴：在我看来，中国传统戏剧最重要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其传统精华，而不是着眼于利用各种手段去吸引观众，昆曲尤其需要这样。昆曲是一种诞生自明代的古老戏剧样式，为士大夫阶层喜爱与接受。昆曲与后来发展起来的以京剧为代表的地方剧种有所不同，后者的艺术风格更为通俗。将时代题材搬上昆曲舞台，用当代故事来吸引新观众，我认为不如经典更受欢迎。“古典戏曲”应当尽量保持其纯粹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