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小镇的南侧流过，向东再去120多公里，一直汇入黄海的这条河，名气当然不能与长江、黄河等大江大河相比，甚至也不能与相隔不远的淮河相比，但在我的心中，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这条河却真正是一条大河。那奔腾的水流声，那跌宕翻越的浪花，那宽阔到无法清晰望到对岸的磅礴水势，几十年过去了，想起时，仍然如同保存完好的电影胶片，一架上放映机，就徐徐地展映在眼前了。
这条河，叫沂河。
沂河，又名沂水，发源于山东南部沂源县的山脉中，流经山东南部、江苏北部，曲折蜿蜒600多公里，至江苏燕尾港入黄海。沂河进入江苏境内又称新沂河。但我很少听家乡沭阳的人说这条河叫新沂河，人们更多称之为“大沂河”。
大水来了
沂河大多数时间是安静的，安静得在冬春秋时节就变成了窈窕淑女。水量小了，大沂河向两侧的大堤退却，依堤形成了两条宽度百来米的浅浅河道——小沂河。而原先大沂河的大部分河道则干涸成了一望无际的滩地，人们称之为“沂河淌”。滩地一年可以种一季小麦。由于河水冲击，滩地土质松活肥沃，种上的小麦长势旺盛，带给家乡丰收的喜悦。
进入七月，田里的麦子刚割完不久，“轰隆隆……”在上游蓄积了几个月的大水就向下游灌泻而来。还没到沭阳这一片时，河滩上的人、牲畜就已提前几天撤走了。政府每天通知着大水将要到来的日子：十天后要到了，三天后要到了，明天就到了……
挟裹着泥沙、杂物的大水终于滚滚而来，等到男女老少走上河堤观望时，整个沂河淌已成了一片汪洋，向上游望去望不到头，向下游望去也望不到头，向对岸望去时，原先还依稀可见的堤坡上的树丛，已经淹没在洪水中。
此时的沂河，已不再有淑女状，而俨然是一个暴躁的粗汉，正在宣泄着怒气。大水哗啦啦、轰隆隆急速地奔腾着，水位在一点点升高。早上水位还不太高时，家乡吴集镇周湾村的数十个男人在小沂河桥上架起了可以升降的巨大鱼网，一网升起，上百条大小鱼儿被收入鱼篓，再一网升起，又是上百条大小鱼儿被收入鱼篓。人们欢呼雀跃，汗水流在脸上，河水冲到了脸上。“快撤吧，快撤吧！”惊呼声中，水已冲到桥上。大约半小时后，整个桥都不见了，只剩下洪水滔滔奔涌。
你也许见过长江、黄河的壮阔，但你大概没见过流过我的故乡这条大沂河的阵势。我查过长江南京段的宽度，平均约1350米。1350米，这是相当宽阔的江面了。而如果我要告诉你，当七月的洪水来袭，在我的故乡的这条大沂河，河面宽度竟达到1700多米，你是不是有点吃惊呢！
洪水走廊
故乡的“沂河淌”，是一条连接五省一市的泄洪通道，在上游、中游发生洪涝灾害时，这条宽阔的河道可以快速地将洪水排向大海。泄洪时，湍急的洪水从“沂河淌”内奔流而过，对于生活在大河两岸的父老乡亲来说，却总是要面对不可承受的生死考验。
沭阳治水历史悠久。据史书记载，早在北宋时期，沂河包括流经县内的沭河因渲泄不畅，使得沭阳水患连连。1194年，黄河夺泗夺淮，使沂水、沭水、泗水失去了原来的出路，位于其下游的沭阳自然灾害日趋严重，成为著名的“洪水走廊”，几乎年年受灾。而到近代的1912年至1948年的37年间，沭阳发生洪水灾害就有34年。1949年10月，新中国刚刚成立，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就电告苏北区党委和行政公署，要求“全力组织人民生产自救，以工代赈，兴修水利，以消除历史上遗留的祸患”。是年12月6日，导沂工程正式开工，在宿迁、新沂、沭阳、灌南、灌云等县境内开挖新沂河。沭阳和周边9个县共出动58万人，投入被称为“苏北治水第一仗”的气势磅礴的导沂工程。1950年5月，新沂河一期工程胜利完工。到上世纪70年代掀起的“治水改土”运动，彻底改变了“洪水漫流，河湖无涯”的局面，结束了沭阳“洪水走廊”的历史。
大水凶猛
让我惊诧，也让小时的我总感心安的是，乡亲们似乎对每年来袭的洪水并不太在意。但洪水就是洪水，洪水的无情并不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当大水一波一波地袭来，水位在不断地升高，三两天之间，就淹没了河滩中的一处处高地，漫过了河堤的坚固石坡。洪水凶猛地冲击着人们连夜用土石、麻袋加高的堤坝，浪头溅起大片的水花。堤坝上的人越来越多，叫喊着、奔跑着，将背上的沙袋砸向溢水处。那时我的父亲在乡政府工作，在大水袭来的那些天里，他和乡里的领导及同事一起，吃住在大堤上，连续多天没回家。
十几天后，水位终于开始下降。加高的堤坝露出水面，坡石也一块一块地展现在眼前，日夜守在大堤上的人们拿上铁锹、铁锤回了家，美美地吃上几碗家人做好的饭菜。几条十来米长的大木船下水了。水要彻底退去可能还要大半个月，南北两岸的人们需要出行，需要到对岸去走动走动，做做买卖。人们坐上了摆渡的船，慢慢悠悠地向对岸出发。
大河侧畔是吾乡
水终是全部退去了。
再过半个月左右，在太阳的焦烤下，原来河滩中的路渐渐干燥到可以行走了，南来北往的人们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大沂河又回归成了两条静静流淌的小沂河。小沂河里有很多虾子、螃蟹、河蚌、螺丝，当水越来越浅时，妇女们就会带着孩子下到河里，伸手到水底随意一摸，小半天不到，就能带回一大盆的鱼虾。
大河经过处，在给这方水土这方人民带来短暂不安之后，也留下了宝贵的生活资源。
水过之处的土壤特别肥沃，水过之处的鱼虾更是特别鲜美。在家乡吴集有一道土菜，名叫小干鱼炒辣椒，这小干鱼，很多就是人们在大水过后，从“沂河淌”沟沟渠渠的积水中捕捞上来制作而成的。
大河从故乡流过，造就了这方水土，滋养了这方文化，形成了这里人民质朴、坚毅、勤劳、勇敢、上进的性格。吴集是历史文化名镇，明末抗倭名将、武状元刘綎曾在此鏖战数年并立下赫赫战功。几年前，镇上新建了一条“状元街”，沿街亭台楼阁，古色古香。我想，这状元街，既是家乡人民对武状元刘綎的纪念，也是他们对子孙后代学习成才、建功立业的期盼吧。也许是受武状元文化的影响，吴集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重文尚武的地方。这里是革命老区，是新四军战斗活动地区之一，也是革命烈士吴苓生、“革命老人”吕梦林的故乡。
在我小时候，乡镇或是村里常常有淮海戏演出，那是一种极柔和婉转的戏曲。而吴集，正是淮海戏的发祥地之一，史称“小戏窝”，曾培养出范珍美、杨秀英等一大批省内外闻名的淮海戏表演艺术家。
如今记忆中贫穷的吴集，完完全全变了样，再也见不到往日的平房，大部分村居实施了美丽乡村建设，村民一批批搬进了现代化集中居住区。2021年1月，吴集镇获评江苏省生态文明建设示范镇。真诚祝愿，家乡吴集越来越好，乡亲越来越幸福。
（作者单位：南京市市场监督管理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