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管走多远，总想回到血脉相连的故乡；一个人不管会多少种语言，都忘不了故土哺育的母语乡音；一个人年岁越长，对故乡的回忆越深刻，情感也愈醇厚，常把过往一遍遍咀嚼品味、晾晒珍藏。
我的家乡在南黄海边一个叫如东的地方，历史上如东属于如皋县东乡， 1945年才正式称为如东县，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人”。因其偏安于海之一隅，交通不便，曾经是一个很不出名的地方。我工作在外，别人问起我老家哪里，费劲介绍老半天，最后对方只似懂非懂地报以一声“哦”，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失落感。
如东县域原来是黄海中的一片浮在海面上的沙洲，西周时期开始成陆，逐渐形成一块卵圆形沙洲，史称扶海洲，清人李琪《崇川竹枝词》一百首之开篇两句“淮南江北海西头，中有一泓扶海洲”，描写的正是此地。名字颇有诗意仙境，仿佛八仙扶着海风踏浪飘逸而来，而现实却非常骨感荒凉。史书记载古代有兄弟三人，摇舟渡海来到这茫茫沙洲。他们狩猎打渔耕种，留下了垦荒的第一行足迹，后人敬仰他们的开拓精神，在县城掘港东边立庙祭祀，庙门匾额上题有“辟我草莱”。这四个字正是对这种不屈不挠精神最生动的诠释。
辟我草莱开新宇，敢教日月换新天。新中国成立以来，如东动用民工40多万人次，经过25次大规模围垦造田，匡围土地近60万亩，如果折换成1米高、1米宽的堤坝，长度足可绕地球赤道一周有余，是名副其实的“海滩长城”！这何其壮观，又饱含多少艰辛！“辟我草莱、勇立潮头”的围垦精神一直是激励如东人克服困难、艰苦创业的无穷力量！
走进如东县城，沿人民路南行到影剧院，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青铜海子牛雕像，这是如东人的精神图腾——海子牛。雕塑铭文为：一方水土造就一方精灵。繁衍、劳作于南黄海之滨的海子牛，临海阔而期高远，挽沉载而甘负重，经风浪而勤奋争，长跋涉而善开拓。今立此青铜雕像，昭示子子孙孙，弘扬如东人所崇尚的海子牛精神，成就富民强县、振兴中华之伟业。
苍天有情，也许被如东人的勤劳朴实感动，让如东盛产文蛤、黄鱼、鲳鱼、泥螺、竹蛏、紫菜等上百种名贵海鲜，被授予“中国海鲜之乡”称号。“东风早晚桃花汛，鲑菜如泥贾客船”。本港海鲜引得无数游人大快朵颐，尤其是文蛤，连乾隆皇帝都啧啧称赞，御称为“天下第一鲜”。如东大海的鲜味也常勾起身在他乡游子的味蕾回忆，盼望醉倒在家乡滑嫩诱人的海鲜大餐里。
今年五月回乡，沿着洋口港蜿蜒开阔的海堤兜风，海风拂面，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尤其那一字排开、高达百米、直冲云天的巨型风力发电机塔，屹立于海天之间，像一排排卫士忠诚守卫着黄金海岸，壮观震撼。当年，工人们顶着烈日暴雨把这庞然大物竖起来，是多么不容易。远望大风车，看着脸庞黝黑、一身腱子肉、头发不羁飞扬的乡亲们，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凭借乐观精神与顽强意志，以肉躯雄心与恶劣的大自然搏斗，冒险蹈海，无畏驭风，虎口夺食。他们比堂吉诃德更有智慧，不仅与风车斗，更学会了与风共舞，驯服风车成为造福人类的工具，谱写了一曲“追风逐电，潮动如东；海上三峡，汇成交响”的壮歌。一座座海上风电场，在海滩上筑梦深蓝，筑起了“海上森林”，筑成了亚洲规模最大的海上风电场，如东也成为全国绿色能源先进县。
每一片奔腾的海水都有它历史的源流，每一股咸腥的海风里都融汇了与其共生的人文气息。这片海，唐代名将薛仁贵跨海征东至此，流传下“一马成塘”的传奇故事；北宋名相范仲淹躬身治理，修筑了惠泽今世的范公堤；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渡海南归途经此处，写下“未应便道是天涯”的诗句；明代抗倭名将邱升为抵御倭寇浴血奋战、捐躯于此；清末状元、爱国实业家张謇在黄海滩涂上办起了“大豫盐垦公司”，开拓如东的工业雏形……贤官良将、名人义士们在此蹈海踏浪、建功立业，赋予这片海以英雄的气概、文明的血脉，孕育了千千万万个战天斗地、敢闯敢干的如东人。
一代代如东人，在与大海搏斗中唱响了奋进崛起的壮歌。如今的如东发展迅猛，GDP已达1300多亿元，在最新的全国百强县排名榜上位居35位。
如东人崇文重教，对耕读传家格外重视，明清时期掘港场迴澜书院、拼茶南沙书院，马塘培英书院很有名气，士习文风蒸蒸日上。丰利的汪氏文园是江海平原三大名园之一，扬州八怪的郑燮、黄慎、罗聘、李方膺，文学家袁枚、状元胡长龄等都曾来文园住过，一时誉满大江南北 。具有强烈民族气节的徐述夔，因“一柱楼诗案”牵连受害者众，成为清朝著名的文字狱惨案，但这都没能阻断如东人读书教育、追求文明进步的信念。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是如东城乡人的共识，勒紧裤带省吃俭用，也要让子女读书成才，所以如东基础教育闻名省内，创造了如东高考核心指标25年全省领先的辉煌成绩。一茬茬如东优秀学子遍布世界，为如东腾飞提供南黄海般澎湃的动力。
长期艰辛的劳累之余，如东人以天为布景、大地为舞台、双手为笔、风雨为音律，创造了跳马伕、浒零花鼓、钟馗嬉蝠、泼花篮等非遗地方戏舞和农民画。跳马伕表演时，一排排剽悍粗犷的舞者身着马夫服装，腰系铜铃，手执马扦，舞韵雄壮铿锵，气势排山倒海，被外国人称为“中国迪斯科”。浒零花鼓曲调质朴流畅、优美动听，渔民号子、挑担号子、车水号子豪迈昂扬。如东杂技也名扬天下，多次斩获世界大奖。如东现代民间绘画全国闻名，被授予“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称号，连续五次蝉联此项国家级荣誉。这些绚丽质朴、充满乡土海韵气息的文化活动，为辛苦的生活增添了快乐的音符和明亮的色彩，滋养着如东人的精神家园。
因为苦过，如东人具有悲天悯人、乐善好施的情怀。在中国好人评选中如东人年年不缺席，门门不缺位，被中国文明网誉为中国好人“如东现象”。德高寿长，如东还是全国闻名的中国长寿之乡，八九十岁精神矍铄、下地干活的老人到处都是。
如今的如东，一座奔跑中的“后浪之城”，像耕读者一样底蕴深厚、笃实睿智，像海子牛一样蹄疾步稳、昂首奋进，像海边的大风车一样，动能无限，正御风前行！
（作者单位：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
责任编辑：贾潇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