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著名翻译家杨苡(1919年—2023年),是出生于名门望族的小姐,五四运动的同龄人,作为译者,她首创“呼啸山庄”这一译名。《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是杨苡唯一口述自传,从中能够看到一个浮沉的时代,以及阅尽千帆后,一个通达可爱的老人。
如果我活到一百岁,是否有心力去整理自传?又是什么缘由,让这位百岁老人以口述的方式,向世人心无挂碍地讲述家族过往、少女心事?这是我读《杨苡口述自传》内心徘徊的疑惑。
一百岁的小女孩
博尔赫斯说,任何命运,不论如何复杂漫长,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
杨苡一直知道自己是“谁”。她是一个主情的人。兴之所至,则心之所安。
百岁生日时,杨苡一位老友说:“当年在中西真是好啊,就是我们玩得太多了。”而杨苡却一脸不可思议,反驳道:“怎么会,我还没玩尽兴呢!”
“我不是什么名人。”杨苡对名利不甚看重,口述记录者余斌教授说她更看重“家”,更关心她的生活,她的“日子”。
晚年,杨苡家中沙发上和柜子里摆满了可爱洋娃娃。当有客人来访,她还会像小女生那样描眉毛、涂口红。
她很注重生活的仪式感。每天早上,她会享用一个漫长的早餐。早餐用托盘盛着,上有一杯牛奶麦片、一勺蜂乳、一杯浓浓的咖啡。她会仔细将黄油和果酱抹在面包片上,切成小块摆一碟,用手指拈起慢慢吃。
英文老歌《当我们年轻时》的旋律从播放器飘出,杨苡笑着说:“Make the most of every day(把每一天过到最好)。”
那些温柔的人事
与齐邦媛的《巨流河》相比,这本自传的家国离乱、金戈铁马很淡,多的是一些生动传神的细节记忆。
杨苡和大李先生(巴金哥哥李尧林)之间的朦胧爱情,总让我想到《山楂树之恋》。那个总会和她在电影院“偶遇”的大李先生,那个身担家庭重负终究和她错过的大李先生,成为她一生的白月光。
写在西南联大求学,着墨最多的是沈从文先生。沈先生像一道温慈的光,投在杨苡连缀的往事缝隙中。印象最深的,是杨苡因怀孕休学,生活过得并不好。沈从文路途颠簸地来看望,一见到她便说,“我来看狼狈的小母亲了”。杨苡以平静的口吻忆起,但言语依然渗出她彼时的心灵痛苦。
书中,我还留意到杨苡和诗人穆旦之间的情谊。当我读到“两人之间有那么多共同语言”“我已结婚有了孩子,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友情之上、爱情未满”句子时,惊讶于这种坦率与真诚。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到了这种年纪,早已看透世事沧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真”就是力量
杨苡一生崇拜巴金,而巴金就是一位坚持讲真话的理想主义者。自传里频繁出现的《家》主人公“觉慧”,就是杨苡个人的精神写照。
20世纪二三十年代,面对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渴望进步的青年想投入时代洪流,救国家于危难之际,无数人的爱国情怀被激发。杨苡过得一直是贵族小姐式的生活,在追求进步的同时往往需要挣脱来自家庭的束缚。
我特地寻来巴金的《家》,认真读了一遍。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读《家》,作为文学专业的研究生,是不应该的。但大学老师课堂上“巴金早期作品艺术成分不高”的评价始终萦绕心头,沈从文作为挚友也曾提醒巴金创作时“感情火气”不要过重,以至于我多年未曾翻开这本书。
当我读到巴金《家》后记中写的——“《家》跟我的其他的作品一样,缺少冷静的思考和周密的构思”,我想倒是“实事求是”,那个年代敢自揭其短的作家很稀有。再读到“我没法掩饰二十二年前自己的缺点”“因为它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情:青春是美丽的东西”,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我太爱这种真实了。
作品也好,对应到现实生活也罢,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多“精巧的设计”?为什么凡事都要讲究个价值意义?青春,自带美丽光环,是那么的鼓舞人心、充满力量!那份力、那份热、那份真,是多么的宝贵!而在当下社会,又是多么难得!
记忆是抵抗时间的方式。杨苡的这本自传,接过了这份真,这种情,这道光。
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希望等我到了暮年,仍能拿起手中的笔,不拘过往烟云,但问来日方长,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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