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许晓轩,江苏扬州人。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许晓轩赴重庆,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重庆职业互助会的活动。1938年5月许晓轩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4月,由于叛徒出卖,许晓轩不幸被捕,后被押往贵州息烽集中营。1946年7月被押到重庆白公馆监狱。1949年11月,年仅34岁的许晓轩壮烈牺牲。这封家书,是许晓轩被捕7年之后,有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写给妻子姜绮华的。
七年了!从二十九年清明节,我们抱着馨儿在屋后面小山坐着,看到德华走失了路,哭着由警察伴了回家——从那时到现在,七年怕都过了一两个月了吧。七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么你受苦的时间也很长了。我实在对你不起,让你苦痛了这样久,而就是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来安慰你,除掉说我还活着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就是我心里很不安。如此而已。不是想不出话说,而是无法说出实在可靠,可以兑现的话来安慰你啊。
七年,我当然也很不好易容(应为“很不容易”——作者注)度过,可是我的苦只是外形的,偶然的,有时伤一两天脑经(筋),也就完了。并且我自己清楚苦的来源,因此我想得开,也不会失望和悲观。在你情形完全不同,我可以想得出,你是长时间沉在苦恼里的。就像我只有短暂的苦恼一样,你这几年当中,怕也只有短暂愉快,或者只有短暂的离开苦痛吧?
几年来,我闲着无聊时,常常拿回想过去旧事作消遣。在回想里,当然也有我们过去的生活,每次想到我们在会府住着的一段生活,我就记起自己的过错了。(实在应该说是‘认清了’的,因为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的。)那时你让我帮助你读书,而我总是马马虎虎的拖着,结果是打断了你的兴头,你也就松了下来了。其余想的还很多,此地没法细讲的。
有时我也想到将来,有时更乱想一顿,像做梦一样,想到如果我永远不能回家,家里是怎样的情形。我想到馨儿长大了,她长得很结实,比你我都强。她读我读过的书,做我做过的事,并且相当能干,一切不落人后。我更想到,你在什么地方做一点小事,并且还有一位比我好的人在帮助你,你过着很好的生活。想着,这样想着,我心里舒畅得多,好象肩膀上的一块重石头放下了,也好象丢掉了人家一样重要东西又找回来了一样。请你不要怪我胡思乱想,我这样想确实一点没有坏心,不过这样想着顽(应为“玩”——作者注)罢了。前面我已说过,这就象做梦一样,梦醒之后,一切又都是原样了。至于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梦话,那不过是顺便提起,让你晓得我曾经做过这些梦而已。并且我早迟总说不定要回来吧,回来之后把这当着笑话谈也是好的。
最后我还要请你少记挂我,多关心孩子,把希望多放在孩子身上,她在面前,是可靠的。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吧,因为我是身不由己的人。说起来似乎是办不到的事,但请你练习起来,日子久了,会慢慢习惯起来的。
还要申明一句,如果有机会,我决定要回来的。虽然我这一辈子大概免不了在外边奔波,但回一趟家是一定无疑的,并且如果你愿意又不怕劳苦,而且机会又许可的话,那我们一同到外边走走也不错啊。说着说着,又扯远了,远了的事,世界上没有神仙,谁料得定呢。那么还是上面的话:多关心孩子,少记挂我吧!
安 四月十五
整封信只寥寥千字,但却诉说了强抑的思念之痛,对亲人的无比愧疚以及对革命未来的异常笃定,纸短情长,足以超越死生,定格时空,而终至永垂不朽。
落笔这封信时,许晓轩与妻子已有七年多的时间未曾见面了,他被逮捕的时候,与妻子结婚仅仅六年,女儿许德馨出生也不足八月。
七年,许晓轩受尽折磨,严刑拷打,重镣傍身,烈日曝晒下劳作,黑牢房里呐喊挣扎……但在这封家信中,他却只字不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的苦只是外形的,偶然的,有时伤一两天脑筋,也就完了”,他觉得妻子这些年所承受的比自身繁重苦痛千倍万倍。许晓轩的身体被无情地摧残,但珍藏内心的信仰却愈加坚定,信仰成了疗救其累累伤痕的良药,以致任何刑具在他身上都失效了,他多次带领难友越狱,传看《挺进报》,在狱中成立起了临时党支部,犹如崖上破石而出的松柏,再艰难恶劣的环境,都抵挡不住其生长的决心。
信里,许晓轩以平淡质朴的语言表达了对妻儿的挂念。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许晓轩总会将与妻儿相处的短暂过往反复咀嚼与回想,揉碎了再拼凑,拼凑完了再揉碎,有些情景美好怡人,有些细节却又懊恼悔恨。
家人永远是许晓轩内心不舍的牵挂,但面对生死的迷茫,他终究还是忍痛说出了对妻子的请求,希望她能再寻个好人家,过上好的生活。许晓轩多次在信中强调妻子少记挂自己,少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妻子在外四处奔波营救自己,身与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感到心疼,心中犹如负石一般。
“多关心孩子,少记挂我”,这是许晓轩整封信的主旨。孩子是革命的希望,是胜利的希冀,是未来新中国建设的坚实力量。他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而孩子就在眼前,孩子是现实的,是可靠的,所以他对孩子寄予厚望,正如许晓轩《送儿上前线》一诗中所写那般:父志儿能继,辞母上前方。许晓轩的孩子许德馨,没有辜负其父的嘱托,从小她就比别人更为严格地要求自己。作为中国福利会副主席、上海宋庆龄基金会副主席,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尤其关注西部妇女儿童的生存状况,以自己微薄之力给处于困境中的孩童以希望以温暖。可以说,她的一生,都在践行着父亲在这封信中不断强调的“多关心孩子”。
1949年11月,被囚禁整整九年且年仅34岁的许晓轩壮烈牺牲,“临危慷慨高歌日”,“从容就义气如虹”,他牺牲的时候,共和国已经成立,距离重庆解放也只有三天。
1981年,时隔30多年后,许晓轩的妻子姜绮华再次回到重庆。当她来到白公馆关押过丈夫的牢房,用手抚摸着展墙上丈夫的照片,泪如雨下,很久才泣不成声地说道:“晓轩,我回来看你来了。”许晓轩和姜绮华相聚相守的婚姻生活虽然只有短短的六年,然而姜绮华却用了半个世纪固守着这份情感,一生值守。
白公馆里,许晓轩当年种下的石榴树,如今枝繁叶茂,盛开时花红胜火。
(作者单位: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双桥街道)
责任编辑:朱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