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上开出的鲜花

加拿大布查特花园位于托特湾里，距离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市只有21公里，从温哥华过去十分方便。维多利亚市是世界著名的“花园城市”，上规模的花园就有50多座，布查特花园是公认的北美最美花园，位列“世界十大最美花园”之一。布查特花园何以能进入世界最美之列？论面积，只有300多亩，在世界各国人造花园中不算大。论花卉树木品种丰富或珍稀程度，这座花园不算最多，也不算最贵。论历史或背景，这座花园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才子佳人、特工间谍、重大事件亦无关。我在布查特花园转了一整天，似乎找到了一些答案。

去过布查特花园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这里不仅是一座布局精致和花团锦簇的花园，也是人类反思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之痛的忏悔地，在这里，再鲜艳的花，再青翠的树木，也遮不住人类曾经犯下的错。布查特花园不想隐瞒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它还忠实地还原了它，花园大门旁的 “布查特花园纪念馆”展现了花园的前世。那是1903年，年轻的布查特一家从安大略省欧文桑德市迁居至此，开始生产水泥。由于水泥生意兴隆，财富滚滚而来，布查特一家就成了当地的名流。现今花园所在地正是当年为布查特家族水泥厂提供原料石灰岩的采石场。经过数年的开采后，原来美丽的山坡遗下巨穴，植物凋零，满目疮痍。布查特夫人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她希望通过园艺改善情状，妻子的想法得到“挖坑”丈夫的全力支持。她雇人从其他地方运土到这里，栽种豌豆花和玫瑰，随着鲜花盛开，布查特夫人萌生了一个更大的梦想，她要建一座巨大的、美丽的花园。于是，布查特夫妇游历各国，收集了很多珍贵的异国花木，请园林专家精心设计，他们充分利用温哥华温暖湿润的气候，随季节变换配置不同的植物类别，玫瑰园、日本庭园与意大利花园相继建立，在上世纪20年代就成为加拿大著名的花园，每年吸引5万人前来观赏。其后，又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努力，最终将布查特花园打造成为加拿大人引以自豪的、世界闻名的花园。

布查特花园最早建成也最有名的部分是下沉花园，这原本是开采石灰岩留下的巨大坑洞，布查特夫妇邀请园林专家，因势利导，把它设计成一处独特的下沉花园，种满了花草树木。从高处俯瞰下沉花园，宛若爱丽丝梦中的仙境一般。我通过一条迂回的楼梯，一直下到花园底部。抬头仰望，只见陡坡上挂满了常青藤，周围繁花似锦，除了一个大烟囱和隐隐约约地停在花丛后面的几辆运矿车，已经看不到一丝矿坑遗留的痕迹，烟囱和运矿车的放置是设计者有意为之的结果，以此提醒人们100多年前这里被破坏的残酷，告诫观者要敬畏自然，保护生态。

从丑陋矿坑到美丽花园，从环境破坏到认真修复，从普通的私家花园到北美最著名的公园，从私宅房前屋后的环境补救到呵护生态的心灵救赎，100多年来，布查特家族坚持不懈地为偿还“生态环境债务”的做法令世人敬佩。所以，在2004年，布查特花园建园100周年之际，加拿大政府将布查特花园认定为“加拿大国家历史遗址”，以此提醒人们，在今天绮丽花园中陶醉芬芳、流连忘返时，千万不要忘记这座花园的原址曾是人类破坏自然生态留下的巨大伤疤。

除去沉甸甸的历史，布查特花园给人更多的是园林艺术带来的愉悦。花园四季都有美景，春季，有25万多株洋水仙、郁金香和杜鹃等春花怒放；夏季，玫瑰园里大约250种玫瑰争奇斗艳；进入秋季，秋海棠和大丽花娇艳迷人，日本园里的红枫参差错落；冬季的雪景别有风致。我去参观时，正好是秋天，秋海棠和大丽花还在盛开，红枫已层林尽染，火焰一样的活跃。花园里，除了植物，还有迷人的喷泉、清澈的池塘、生动的雕塑、蜿蜒的小径、老式的水车、古怪的图腾，就连围墙和隔断都是用植物精心构建的，处处表现出的园艺造诣令人叹为观止。

维多利亚市与我省苏州市是姐妹城市，在纪念两市缔结姊妹城市35周年之时，苏州赠送给维多利亚市一条“中国龙”喷泉，就放置在布查特花园里。这是一座铜制的东方龙雕塑，长3米、高2.5米、重约7200公斤。布查特花园现在的主人克拉克说，她的先祖在建设这个花园时，曾得到华人的帮助，正是因为他们的贡献才使得布查特花园变得如此美丽，因此一直对中国人心存感激。中国龙、意大利喷泉、日本的鸟居这些带有异域风情的建筑装置被精心妥帖的放置在布查特花园里，与四季流转的植物景致一同展现出园林的和谐与生机。

园林建得美可以美一时，维护管理好才能长久地美。布查特花园的管理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有效的做法，许多值得我们借鉴。比如，为了使花园看起来更原始，更自然，他们尽量减少人为的痕迹，花园里的植物不挂说明标签，而在公园里的园艺咨询中心，游客任何有关园艺的问题，专业人员都乐意耐心解说，这足见管理者在细微处的良苦用心。

园内设有种子店，这是不少园艺爱好者的心头好，从1920年开始，店里就销售由员工手工包装的种子，这项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餐厅同时也是温室，四处种满了奇花异草，游客在花丛中享受美食。餐饮别具一格，以园内的花草入菜，茶也是花草茶。

布查特花园总共雇佣50多位园艺师。在夏季旅游高峰季节，花园才会雇佣一些临时工来加强维护，这有效减少了日常开支。我参观时，就看到七八位园艺师身穿工作服在花丛中认真干活，一头汗，一手泥，他们让每种花卉都以最佳的观赏效果展示给游客。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中的许多都接受了高等教育，不仅参与园艺维护，还参与花园的日常管理和旅游拓展。布查特花园植物品种繁多、色彩搭配丰富、四季景色变化浑然天成、观赏路线设计精妙，这些美好的游览体验与高素质的园艺师直接参与管理和旅游开发有莫大的关系。

布查特花园也是加拿大人进行生态环境保护教育的大课堂，我在花园游览时，正好遇见多组儿童在上课，老师向他们讲述布查特花园的历史，孩子们认真听讲和记录。

中国园林旅游联盟秘书长林小峰曾说，当年布查特家族完全可以如同其他商人一般，开发自然资源发财后一走了之，自己找个美丽的地方享受巨大财富和美好环境，把千孔百疮的环境留给资源枯竭的同胞和后人，但布查特家族却让地球伤口开出最美的鲜花，同时留下了造福子孙的百年产业，实在令人敬佩。

百年之后，世上早已没人记得作为水泥商人的布查特，而作为花园缔造者的布查特却声名日隆，每年百万之众的游客奉上不菲门票前来观赏，布查特家族成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受益者。

（作者系新华日报主任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