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濮存昕,中国知名演员,出生于北京,祖籍南京市溧水区,曾将自家族谱献给溧水博物馆。2015年春节期间还回家乡观赏骆山大龙精彩表演,拍摄溧水旅游宣传片。本文是他2014年10月做客央视《开讲啦》的演讲稿,讲述了自己的演艺经历,并鼓励有梦想的年轻人要懂得不放弃,因为“人生不是只有一个起跑线”。
我真的很纠结,因为舞台是我熟悉的,但是我们是藏在角色后面,今天当众要我跟大家讲些什么,我脑子是一片空白。
我干演员这行已经快40年了,而且我已经当姥爷了,我的外孙女,现在刚刚满月,她光看着我,我就很感动,一个生命开始,可是我们已经老了。生命有这么长的一个历程,我是怎么过来的,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打个比方,人生仿佛是一滴水,它的源头在喜马拉雅,在高山之巅,然后它开始汇入溪流,进入嘉陵江、金沙江,经过大峡谷,落差很大,飞溅起来的水很清澈,反射了太阳的光辉,经过三峡,出了夔门,到了宜昌,就到了中游,再过武汉、南京。我这把岁数,现在大概应该在南京武汉的样子,所以人生真的好像一条大江。我快向吴淞口去了,进入汪洋一片。而且我这两天很纠结,因为我的父亲病重,医生抢救他时,他显得非常艰难和痛苦。我想:人生其实是排着队往前走,你们跟在后头,千万别加塞,千万别抢道,千万不要着急去往前跑,我很害怕耽误大伙工夫。
想听成功的经验基本没有,因为我不太喜欢那句话,“绝对不能输在第一起跑线”。不可能!谁敢说自己在第一起跑线,永远是一个赢者,哪怕第二起跑线,第十起跑线,我们也不见得就一定要拿下。我从小就遭受了一些人生的不幸。两岁的时候,我不幸得了小儿麻痹,这是一个病毒性感染,经过医院恰当及时的治疗,40多天能够站立了。两岁的时候我还被当年的新闻电视制片厂拍了纪录片。两岁就出镜,注定我要当演员。但是那时候(生病)留下后遗症,就是脚跟不着地。小学的时候,人家管我叫濮瘸子,所以我在九岁的时候,进行一个非常顺利的整形手术,我的后脚跟就能落地了。我开始想学着正常人走路,我觉得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我腿有残疾,但那个时候要恢复一个残疾的腿要很长的时间。我有一个深深的记忆,在体育课上其实我已经可以玩,也可以跑了,就是跑得慢。分四拨接力赛,所有人都不要我,把我当作另类,让我坐在操场的台子上,当时我心里就受刺激,我确实想过,我应该死。我恨我爸我妈,他们为什么让我得这病?就是这种很纠结的心理。但是我不甘心,我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健健康康的、别人行我也行的人。所以一直到50多岁我还在打篮球;四年前我开始学滑雪,终极道滑雪我可以往下滑了;后来我参加了马术俱乐部,还可以跳障碍,跳得不算高,60公分以上也过去了。其实我讲这一段,就是说每一个人的成功,一定都是从不行开始的,都是经过学习、锻炼、吃亏上当,经过自己对自己的不放弃、不甘心。所以,我觉得第一起跑线有问题一点没事。
其实我的人生仍旧是不成功的。一年中学读完后我就下乡了。那时候我是一个“没脑子”的孩子,一点没有觉得痛苦,然后喊着口号,也写决心书,因为人家说你的腿有问题,你到黑龙江不行!但是到了黑龙江,真正碰到生活的时候,有点傻眼了。艰苦的生活使得这个城市的青年开始有点茫然。因为户口注销,我从一个北京人,变成黑龙江边疆上的人。一边干着活,一边看着当地人的生活方式,我就想,会在这干一辈子吗?我那时候是一个追求进步、想入党的年轻人。当时已经入团,还是团代会代表,也喊口号“扎根边疆一辈子”,可是突然间觉得口不由心了。于是我偷偷摸摸地利用探亲假去考文工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决问题,从黑龙江出来。我先后考总政文工团、济南军区文工团,最后都没有成功。有一天突然接到一封北京军区文工团寄来的信,我的眼泪哗就流出来了。给我写信的人叫王伍福,是现在扮演朱德的演员。我至今见到王伍福都喊他恩师。他说,你别着急,我正在努力给你办,你能不能把档案从你们那儿调出来寄给我,咱们进行政审。可是我喊过口号,我是扎根边疆一辈子的先进分子,张不开嘴了,怎么能够敲政委那门让他批,然后从人事股那儿把档案拿出来。等到最后我怎么回城的呢?后来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我对领导说我腿有问题,让我回去吧。领导一看我的腿确实有问题,一个腿粗一个腿细。他们说,那你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我就到了医院,把我病退的申请书,放在医生面前。那医生说了一句,你怎么早不来。于是我就回来了。
回到北京的时候,我听到北京站的钟声一响,突然间觉得“我又是北京人了”。那个感觉真的是一辈子忘不掉。我觉得一个人,总有把苦吃尽了的时候,一个人总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那个时候应该是我的一个转折点,我又成为了一个北京人。可是北京没有我的位置,那时候哪有那么多就业机会。我病退后应该到街道工厂,糊纸盒或者什么,我在待业。那个时候我已经24岁了,却无事可干,当时心里很灰暗,后来我考上了空政话剧团。
终于从1977年的夏天,我成为了一个专业演员。可是我起步太晚了。当时我妈说你怎么老那么忙啊,你在家多待一会嘛。我总觉得时间不够,我要追,我要赶。到了空政话剧团,我想有机会了,可是没有,因为你只是个学员。作为一个演员,谁没有名利心,不是演员的人也有名利心。很多时候,我们奋斗的动力,往往来源于我们对荣誉、对成功的渴望,可是机会就是不给你。
那个时候我也不出色,我觉得要去争取角色,但在导演挑演员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的脸没有让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多停一会,一下就过去了,一次机会都没有,真的急得挠墙似的。看着别人成功,我自己很着急,到今天我也没觉得我成功了。宋丹丹老爱说真话,她说:“小濮,我们从来就没有看好过他,他哪儿会演戏啊,没想到这会儿他演得挺好。”她终于夸了我了,我当时被很多人看作是“很蹩脚的演员”。但是,因为不懈的努力,我终于有一天到了人艺。当时剧院的导演蓝天野先生要导一个戏,终于把我调到了北京人艺,而且是力排众议。剧院有那么多年轻演员,这个角色谁不能演,为什么非得找濮存昕呢?于是之院长听到群众的意见,他也找天野老师说“天野啊,能不能不请”。天野老师居然在于是之院长的面前说:“那我不排了。”就是在天野老师的坚持下,我终于来了。所以我进排练场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是这样看着我的。当我演戏演得不好的时候,天野老师批评我的时候,我就发现排练场的桌子后头,那些嗑瓜子的、喝茶的人,一瞅我出错了,那脑袋全起来了。我真的不行,好长好长时间内我是蹩脚的演员,我特别想演好,我特别的认真。可是有一次看我演的电影的样片,我有一个镜头是婚礼的现场,我和吕丽萍结婚的情节里,泥塑的马摔碎了,那个镜头要从这个马的特写开始,然后那镜头悄悄一拉开,我正好对着呢,拿一个浆糊在那里粘马。舞台上表演因为是有空间的,所以我必须强调我的动作,但却表现得“戏过了”。我一看样片,怎么这样啊?摄影师侯咏坐在前头,回过脑袋说:“你才知道啊。”当时我对侯咏很有意见,我说:“兄弟,你怎么当时不提醒我?”就是我的舞台表演与镜头对我的特定的要求不相适合,那部电影我也没有拍得特别好,但是我知道表演这行当的学问真是挺深的。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特别地注意别人。其实我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训练,我就是在吃亏、上当、偷偷地看别人中一点点学习的。仔细回想自己一生,获得这种成就感的时间很短很短。我觉得我自尊心最满足的那个时刻是在2001年,我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电视剧金鹰奖。因为作为一个演员,得奖意味着观众的喜爱、社会的认同,而这时我已经在这一行里待了24年了。所以说你们千万别着急,毕业之后千万别想一创业就当CEO,就想获得多少社会地位和劳动价值。千万不能着急,但是不能松气,不要甘心,要做永远努力、享受努力过程的一个人。功夫一定不负有心人,天道酬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