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省委宣传部指导、《群众》杂志社主办的“江苏城市赋”征文活动的开展,意味着我们在不久的将来会读到以省内主要城市为主的赋体作品,这不仅是以传统文体的“赋”展现伟大的历史和现代的壮丽画卷,也应是江苏从文化大省到文化强省的一个标志。
征集江苏城市赋创作,标明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文化建设工作的展开,这首先应关注“赋体”创作历史上的两重意义:
一是“赋与城市文明”。赋体文学由战国时期的蕞尔小邦到大汉帝国时的蔚然大国,经历了一条由地方邦国向中央朝廷转变的文学之路。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最初的城市文学的崛起,或者说是都市文明的兴起与铺张扬厉的赋体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历时两千余年,构成都市赋(含京都与地方城市)的创作系列,形象地彰显了中国历代都市文明的演变与发展。读古代的城市赋,最主要的是城市建设、宗教礼仪、商业贸易、物产风俗与游艺表演等,与诗歌擅长呈现的田野之景、农耕之乐、隐逸之趣、景候之序与自适之情,多不相同。在当今城市人口剧增、城市文化发展迅猛的新时期,用赋体呈示其文明与进步,正是时代的需求。
二是“赋与江苏文化”。赋重词章,最初为南方的文学,是由战国楚邦文士带到北方后形成了“汉赋”,而经过作为“一代文学之胜”的汉赋创作之辉煌,到南朝时期的首府金陵,对赋体文学的认知与弘扬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这除了大量的辞赋创作之外,最值得称述的就是昭明太子萧统所编的《文选》。《文选》总集七代文章,计三十八类文体,而将“赋”体放在首位,是对赋体作为文学创作的极大重视。同时,该选分“赋体”为十五类,又首列“京都”类,赞述的正是都市文学的风采。与萧统同时的刘勰,据说在南京定林寺写下了他的不朽的文学理论名著《文心雕龙》,其中的《诠赋篇》说的“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极声貌以穷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写物图貌,蔚似雕画”等,已成为被人们尊奉的评赋名言。继刘勰之后,还有“二刘”对赋学贡献很大,分别是清代的刘熙载与近代的刘师培,两人一是兴化人,一是仪征人,也都是江苏文化名人。而在众多古代城市赋中,从魏晋时期庾阐的《扬都赋》一直到清代的褚邦庆写的《常州赋》、程先甲写的《金陵赋》,以其壮丽之文在江苏城市赋创作的历程中留下了熠熠生辉的文章光华。
讴歌光明,鞭笞黑暗,是文学家与文学创作的职责,赋体创作也不例外。如汉人班固在《两都赋序》中说“或以抒下情而通讽喻,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用今天的话说,“抒下情”就是表达民生意愿,“宣上德”就是彰显国家意志。既然这是文学的共性,为什么要用赋体来书写城市文明?我想这又与“赋”更近于“颂”,尤其时值全国人民奔小康社会、面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盛世作赋”的现实使然。这也牵涉到一个问题,就是合“体”。什么是赋体,刘勰《诠赋》说汉大赋是“体国经野,义尚光大”,是大书写,大制作,这样的制作或书写与其他文体有什么不同?譬如与诗歌比较,陆机《文赋》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刘熙载《赋概》就认为“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这显然论及赋“体”的本质,只是这样的“体质”的呈现,又兼有思想精神与技艺法则。我为博士研究生开设“中国赋学研究”课程多年,曾为当今赋体创作的回归与繁荣由衷地赞叹,同时也阅读了大量当代人的赋作,包括《光明日报》的“百城赋”创作的部分作品,又感觉到几点不足,即“有文无韵”、“有才无学”、“有铺无藏”、“有体无骨”、“有形无神”。把这些想法提出来,或许对我们今天的江苏城市赋创作不无借鉴。
赋是极具汉语语言特质的一种文体,也是介乎诗、文之间的一种文学类型,但其与诗歌的相同点,在于两者都是有韵之文。纵观历代赋创作,赋有“体”,有诗体赋、骚体赋、散体赋、骈体赋、文体赋等,但必协韵。区分古赋用韵,也有上古韵、中古韵、近古韵之分,倘按“韵书”协赋韵,当然也可与时俱进,用《广韵》、《玉篇》、《礼部韵》、“平水韵”或“中华新韵”,或无不可,但必合韵,方能使赋文音律铿锵,生机洋溢。文学创作必需才华,然比较而言,“诗”重才情,“赋”重才学,古人说“赋兼才学”,视赋为一项文化工程,绝非灵机一动,灵感一现就能成就其文。比如城市赋,就需要一定的学术积淀,才能将这座城市的历史、现实乃至象征与灵魂呈现出来。现在一些地方赋都是当地文人所为,因与古典颇多隔膜,即使才华横溢,文字优美,也只是皮相之文,而非观“学”之赋。探究“赋”的本字,一则是“铺”,所谓“赋、布、敷、铺,并声近而义同”(王念孙《广雅疏证》),所以赋体必须铺写物态,展示文采,一则是“藏”(敛),所谓“赋,敛也”(许慎《说文解字》),所以赋家必有敛藏,一篇好的赋作须于铺陈间内聚其势,方可焕发其精神意志。这种精神意志,也就是我说的赋“骨”。倘若仅依样画葫芦的模仿其“体”,甚至以堆砌词藻为美,结果只能是有“形”而无“神”的仿制品。因此,作为一篇有价值的城市赋,必有其“形”而达其“神”,在“聚象”中见“气骨”,方可表现出城市的主体精神与赋体的心灵奥秘。
当然,“赋”是传统的文体,但今天的赋创作却是当代的文学,以“赋体”写出今天的内涵、今天的精神,使优秀的传统文化继往开来,才具备强大的生命力。每一座城市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城市赋,但江苏城市赋的聚力与呈现,则宜为一批文化精品创造,成为江苏文脉的时代新篇章。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博导,中国辞赋学会会长)
责任编辑:陈伟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