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春节最引人注目的电影,非《流浪地球》莫属。而它的原著作者就是中国科幻作家、《三体》作者刘慈欣。
去年11月,在美国华盛顿特区西德尼哈曼剧院,由亚瑟·克拉克基金会举办的“释放想象力——构造未来”颁奖晚宴上,刘慈欣被授予2018年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以表彰其在科幻小说创作领域做出的贡献。
据了解,亚瑟·克拉克奖由亚瑟·克拉克基金会为纪念英国著名科幻作家亚瑟·查理斯·克拉克(Arthur C. Clarke)而设立,不定期评选终身成就奖、想象力服务社会奖及创新者奖三大奖项,以表彰世界上最卓越并最富创造力的思想家、科学家、作家、技术专家、商业领袖以及创新者。
本文选自刘慈欣在颁奖仪式上的获奖辞。
很荣幸获得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
这个奖项是对想象力的奖励,而想象力是人类所拥有的一种似乎只应属于神的能力,它存在的意义也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有历史学家说过,人类之所以能够超越地球上的其它物种建立文明,主要是因为能够在大脑中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在未来,当人工智能拥有超过人类的智力时,想象力也许是我们对于它们所拥有的惟一优势。
科幻小说是基于想象力的文学,而最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亚瑟·克拉克的作品。除了儒勒·凡尔纳和乔治·威尔斯外,克拉克的作品是最早进入中国的西方现代科幻小说。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出版了他的《2001太空漫游》和《与罗摩相会》。
当时“十年浩劫”刚刚结束,旧的生活和信仰已经崩塌,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心中一片迷茫。这两本书第一次激活了我的想象力,思想豁然开阔许多,有小溪流进大海的感觉。
读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晚,我走出家门仰望星空,那时的天空还没有被污染,能看得见银河,但在我眼中,星空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我第一次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了敬畏感。后来读完《与罗摩相会》,也让我惊叹如何可以用想象力,构造一个栩栩如生的想象世界。正是克拉克带给我这些感受,让我后来成为一名科幻作家。
30多年过去了,我渐渐发现,我们这一代在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中国的人,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一代人,像我们这样目睹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还在加速发生着。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未来感的国度,未来可能充满着挑战和危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吸引力,这就给科幻小说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使其在中国受到了空前关注。出生在那个年代,我作为一名科幻作家,是幸运中的幸运。
我最初创作科幻小说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触那些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时空。但后来我发现,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科幻小说了,这种快速变化的进程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同时我也沮丧地发现,当科幻变为现实时,没人会感到神奇,它们很快会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只有让想象力前进到更为遥远的时空中去,我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得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
但另一方面,世界却向着与克拉克预言的相反方向发展。在《2001太空漫游》中,人类已于2001年在太空建立起壮丽的城市,在月球上建立起永久性的殖民地,巨大的核动力飞船已经航行到土星。而在现实中的2018年,再也没有人登上月球。与此同时,信息技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在网络营造的越来越舒适的安乐窝中,人们对太空渐渐失去了兴趣,相对于充满艰险的真实的太空探索,他们更愿意在VR中体验虚拟太空。拿现下有一句话来形容: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
这样的现实也反映在科幻小说中,克拉克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已渐远,人们的目光从星空收回,现在的科幻小说,更多地想象人类在网络乌托邦或反乌托邦中的生活,更多地关注现实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科幻的想象力由克拉克的广阔和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一个分支,以计算机或信息技术为主题,小说中通常有社会秩序受破坏的情节)的狭窄和内向。
作为科幻作家,我一直在努力延续着克拉克的想象,我相信无垠的太空仍然是人类想象力最好的去向和归宿。正如克拉克的墓志铭:“他从未长大,但从未停止成长。”
与人们常有的误解不同,科幻小说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它只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就像一堆想象力的鹅卵石,摆在那里供人们欣赏和把玩。这无数个可能的未来哪一个会成为现实,小说并不能告诉我们。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黯淡的。
我期待有那么一天,像那些曾经描写过信息时代的科幻小说一样,描写太空航行的科幻小说也变得平淡无奇了,那时的火星和小行星带都是乏味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那里谋生;木星和它众多的卫星已成为旅游胜地,阻止人们去那里的唯一障碍就是昂贵的价格。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宇宙仍是一个大得无法想象的存在,距我们最近的恒星仍然遥不可及。浩瀚的星空永远能够承载我们无穷的想象力。
责任编辑:高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