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2010年10月,党的十七届五中全会提出要“更加重视改革顶层设计和总体规划”。随后,胡锦涛在201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也对这一思想进行了阐述。今年的“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和“十二五”规划纲要再次强调“要更加重视改革顶层设计和总体规划”。顶层设计这一以前很少听说的术语,迅速成为中国最新的政治热词。
乙:有学者说顶层设计就是全面设计,统筹规划。参加“十二五”规划建议起草的某官员接受采访时说,顶层设计指的是主体结构和主要模式。
还有人说顶层设计是系统工程学的概念。说是从工程学角度来讲,顶层设计是一项工程“整体理念”的具体化。要完成一项大工程,就用系统论的方法,从全局出发,对项目的各个层次、要素进行统筹考虑。这一概念被西方国家广泛应用于军事与社会管理领域,是政府统筹内外政策和制定国家发展战略的重要思维方法。又有研究政治体制改革的专家“发现”这个词最早用于工程技术行业,比如大的水电、核电工程,后来从自然科学领域移植到社会科学领域,它的英文是“top-down”。其实“top-down”很常见,通译“从上到下”,译成“顶层设计”实在费解。
看了一些资料,总的感觉是大家各说各话,重在发挥自己的思想,并没有对这个词进行认真的界定。如果要更准确地理解这个词,应当追溯它的原始含义。
甲:顶层设计确实是系统工程术语,从“top-level design”直译而来。近年来,国内社科文献中时有出现,但都是随意借用,没有认真定义,与原意关联也不大。其实,在工程界,这是一个相当“冷”的词。三十多年来,国内讲系统工程讲得最多最权威的当数钱学森,但包括早年的“硬”书《工程控制论》在内,他一次也没有用过这个词。理解顶层设计的含义,H·B·西蒙的《人工科学》可以参考。
乙:这本书很流行,我多年前读过,主要研究复杂的人工系统,在设计界也很有影响。西蒙对认知科学有重大贡献,他1978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奖,上世纪80年代访问过中国。
甲:懂得了“层”是什么,对顶层设计的理解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西蒙指出,层级系统,或层级结构,是由相互联系的子系统组成的系统,每个子系统在结构上又是层级式的,直到我们达到某个基本子系统的最低层次。为了设计一个复杂结构,可以将系统分解为与其许多子功能相对应的半独立部件。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每一部件的设计就可独立于其他部件的设计来进行。
他又指出,可以用分层次的等级结构的方式(或盒中盒的形式)来构造复杂结构——
乙:盒中盒!我明白了,这就是工业设计中所谓的模块化方式。比如说电脑是一个系统,组成电脑的CPU、硬盘等模块就是子系统。(兴奋)当年我也经常“顶层设计”,读初中时就帮同学装过十几台电脑。那真是DIY人士的好时光啊。
甲:(笑)你这最多只能算是别人顶层设计基础上的手工劳动。模块是指半自律的子系统,这个概念大家还是比较熟悉的。现代意义上的模块化始于IBM公司1964年推出的360系统,这种方式极大地推进了电子产业的发展,并且迅速向其他产业扩散。过去,汽车零件供货商只能接受加工产品的图纸;现在,则可自行设计图纸,然后取得认可。可以认为,总厂进行的是顶层设计。飞机生产也是如此,波音公司提供给零部件生产厂家的波音777规格说明书长达2500页,到了波音787,同类说明书只有20页……
乙:让飞机飞,你还是说说西蒙的顶层设计定义先。
甲:西蒙也没有用过顶层设计这个词。我找到的唯一一篇提到顶层设计的非社科类文章,登在1992年的计算机杂志上,给出了如下定义:顶层设计指依据功能要求对系统进行概要性设计,其结果作为系统详细设计和子系统设计的依据。
顶层设计的概念和内容如图所示:
乙:强调改革的顶层设计,说明中央对决策的科学化更加重视了,这也是落实科学发展观的重要体现。
甲:政治设计的复杂程度是工业设计所无法比拟的,改革的顶层设计对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从程序上说,中央要发挥重要的作用,但也要集中全国人民的智慧。可以设置专门机构,提出多套备选方案,由中央选定。也可以通过子课题向社会招标,社会各界广泛参与,中央按照重大决策的规范程序确定方案。
改革是在纷繁复杂的国内外环境下进行的,面临着各种可以预料和不可预料的风险和挑战。改革的顶层设计应充分考虑到各种不确定因素,特别要考虑到各种可能危及改革的突发事变,增强应变能力,确保改革在不同的形势下,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顺利推进。
改革本身也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工程,改革的顶层设计是一个迭代优化的过程,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只能在实践中不断优化。改革的顶层设计应充分考虑和有效利用已有的改革成果,而不是另起炉灶,凭空设计。顶层设计强调的是整体优化,应保证子系统的相对独立性和灵活性。各地的改革探索,应借此得到激励和肯定;中央在基层的改革试点成果,应得到巩固和推广。如果没有机制上的支撑,基层的改革实践往往会轰轰烈烈地进行,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也是改革成果的流失。
改革的顶层设计应力求用最少的设计产生最大的效果。
乙:改革的进程隐含着各种社会力量的博弈,顶层设计应特别注重解决深层次的矛盾。
甲:说到博弈,我想起了1985年首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的一盘棋。中方主帅聂卫平在不利形势下放出胜负手,战胜日方大将小林光一。小林光一局后回味说,这盘棋“从头至尾犹如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走钢丝有诀窍,两眼看目标,这是正反馈;左右调重心,这是负反馈。
顶层设计要善于利用反馈的方法调节系统的行为,保证改革沿着正确的方向推进。改革的自然进行倾向于朝着阻力最小的方向前进,这对于改革的路径有着很大的影响。一方面,诸多重要领域的改革虽呼之欲出多年却始终没有到位,各种深层次的矛盾纷纷显露却得不到有效解决。另一方面,集团利益、既得利益恶性膨胀,可谓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改革甚至沦为谋取私利的借口,许多初衷很好的改革措施产生不了应有的效果。利用正反馈,可以形成正向激励,促进改革沿着设定的目标前进。通过负反馈,可以终止恶性循环,使局部利益不至过于扩张。
当前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各种问题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已经很难分清纯粹的经济问题、政治问题或是社会问题,解决起来难免顾虑重重。通过合理的顶层设计,保持各个子系统的相对稳定,解决一些问题就不必投鼠忌器,即使局部出现震荡,也不至于对整体产生重大影响。更重要的是,一些牵涉面很广的问题,只有站在更高的层次才能解决。解杂乱纠纷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解决深层次的问题,眼光决不能囿于局部。
乙:历史上有不少顶层设计的好例子。诸葛亮就是个不错的设计师,躬耕垅亩,料理责任田之余,整出个隆中对,把天下划为三个子系统,还顺便为刘备集团设计了荆州和益州两大模块,太有才了!西方的地缘政治学,从马汉的《海权论》到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200多年来列强争霸的教科书兼自供状——可说是扩大版的、全球化的隆中对,基本套路很相似。
甲:要举改革的顶层设计的例子才切题。什么例子好呢?管仲的“霸道”确能富国强兵,可惜人亡政息。孟轲的“王道”听起来不错,但始终是个虚拟系统,从来没有实际运行的机会。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倒有些顶层设计的味道,只是设计思想太幼稚,运行环境太恶劣,主要模块功能不匹配,系统崩溃是早晚的事。看来,改革的顶层设计既要果断,又必须谨慎。成功的例子当然不少,但说清楚不太容易,还是抄一段大改革家王安石的名文吧:“(孟子)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后止。……至其后观汉武帝用主父偃之策,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封其子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在孟子,可称为政治理想;主父偃的办法,就像是顶层设计了。
乙:王安石不愧名列唐宋八大家,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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