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改革十二年

　　文/聂震宁

　　核心提示：

　　·12年文化体制改革有10个主要时间节点；

　　·确立了新的文化发展观； 

　　·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两个方面都取得了明显进展； 

　　·出版业成为文化改革发展排头兵； 

　　·改革未有穷期，需进一步解放和发展文化生产力，再掀新的建设大潮。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对全面深化改革做出了部署，其中对文化体制改革也做了重要部署。可以这么说，随着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文化体制改革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新的阶段开始之际，我们可以通过对过去十二年来文化体制改革的历程做一个回顾，有利于全面思考、认识文化改革的思路、主要做法和今后需要突破的方向。

　　一、文化改革的10个时间节点

　　从2003年6月28日召开的中央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座谈会算起，至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我把这一期间若干重要事件和文件出台拎为10个时间节点，来和大家一起回顾文化体制改革的进程。

　　1.2003年中央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座谈会。2003年6月28日，中央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这是十六大后首次明确提出文化体制改革的任务和目标，这次会议对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做出了部署。会议明确指出了试点工作的目的，那就是：开展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进行探索，为制定文化体制改革整体方案、推动文化体制改革做准备。此次会议最重要的是确定了包括江苏在内的9个试点地区和31个试点单位。

　　2.国务院办公厅（2003）105号文件出台。2003年的最后一天，国务院办公厅以（2003）105号文件印发了《文化体制改革试点中支持文化产业发展的规定（试行）》和《文化体制改革试点中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制为企业的规定（试行）》两个规定。这两个规定的主要内容：一是支持文化产业发展，在财税方面，试点地区可安排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支持文化产业发展；对符合规定的试点报业、出版等文化集团，可合并缴纳企业所得税；文化产品出口享受退税政策等。二是关于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制为企业。单位转制后应注销事业单位法人，而进行企业法人登记。这份文件的下发，标志着转企改制已经无可逆转地启动并向前推进。

　　3.国务院（2004）22号函下发。2004年3月25日，国务院（2004）22号函即《关于中国出版集团整体转制为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并管理国有经营性资产的函》下发，并由新华社于4月1日公开发布。在这之前，并没有确定文化国有资产管理机构，各地文化资产大多由省委宣传部或省国资委代管。22号函的下发使得我们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在全集团的改革发展中居于管理中心、战略中心和资产中心的领导地位。此后，一些省区市文化产业集团的建立也都援引该函的规定原则，从而避免了集团公司不官不商、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4.2005年召开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此次会议讨论并出台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这份文件可以看成是试点工作推行二年多来的总结，并意味着文化体制改革工作将从试点转向全面铺开。文件对文化产业格局做了规划，即以发展为主题，以改革为动力，以体制机制创新为重点，形成科学有效的宏观文化管理体制、富有效率的文化生产和服务的微观运行机制，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文件对于现代文化市场体系也做了描述，即统一、开放、竞争、有序。

　　5.2007年党的十七大召开。十七大报告中，浓墨重彩地提出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十分振奋人心。报告首次使用国家文化软实力的理念，体现了文化建设发展中的理论创新。大会报告还重点部署了文化体制改革和文化产业发展，提出要稳步推进公益性文化单位的改革、建立现代文化市场体系；要培育文化产业骨干企业和战略投资者，强调要在资本层面上推进改革，将文化产业做强做大、实现更大规模的发展。

　　6.2010年胡锦涛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2010年7月23日，胡锦涛在中央政治局第22次集体学习时发表重要讲话，对文化体制改革提出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要求。其中特别重要的要求有：加快文化体制机制改革创新；加快构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加快发展文化产业；加强对文化产品创作生产的引导。

　　7.2009-2011年全国文化体制改革三次会议。2009年8月，全国文化体制改革经验交流会在江苏省南京市召开，强调推动文化体制改革向纵深发展，表彰了12个先进地区和58家先进企业。次年9月，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在山东省青岛市召开，部署调研编制“十二五”时期文化改革发展规划纲要，统筹推进文化体制改革与发展。第三年5月，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在安徽省合肥市召开。这次会议提出各地演艺行业要按时完成一定指标的国有演艺团体转企改制任务和出版行业要加快完成非时政类报刊转企改制任务的进度，增强了改革发展的紧迫性。

　　8.2011年召开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2011年10月召开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全面总结了十六大以来文化体制改革的经验，提出了建设文化强国的战略。

　　9.2012年11月8日在北京召开的党的十八大。十八大报告第六部分以“扎实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为题，提出到2020年要使“文化产业成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并把它作为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一项内容。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十八大报告文化建设部分唯一一个可量化的指标。

　　10.2013年11月12日召开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全会对全面深化改革做出全面部署，文化体制改革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全面深化改革包括60条，文化体制改革方面有4条，分别是：完善文化管理体制，建立健全现代文化市场体系，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提高文化开放水平。其后不久，中央又召开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贯彻落实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特别就推进文化体制机制创新各项任务、要求和目标做出具体安排和布置。中央深化改革领导小组还通过了文化体制改革的实施方案。

　　以上述10个主要时间节点为标志，十二年文化体制改革给我国文化界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从思想到实践，都有许多值得总结的方面。我以为，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树立了新的文化发展观。要求同时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明确文化事业由政府主导是一大进步，文化产业由市场主导是一大改革。这里说的是文化产业的经营由市场主导，内容生产仍然要求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

　　第二，提出要尊重两大规律。即尊重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规律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亦即遵循文化规律与市场规律；处理好两对关系，即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关系；提出两手抓，一手抓公益性文化事业，一手抓经营性文化产业。

　　第三，推进文化体制机制改革。主要是政事、政企、事企分开和管办分离，通过转企改制，建立产权明确、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企改制，核销了6900多家事业单位，近30万人的事业身份注销。文化行业初步形成了党委领导、政府管理、行业自律、社会监督、企事业单位依法运营的文化管理体制和富有活力的文化产业生产经营机制。

　　二、文化行业各领域发展情况

　　文化体制改革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两个方面都取得了良好的开端和初步的发展。

　　——文艺演出市场发展。2013年全国演出市场继续保持增长态势。其中专业剧场演出和旅游演出是主要构成部分。有人提出要把旅游收入和演出收入分开计算，这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我们看来，文艺演出给旅游业带来的新的经济增长点，旅游业给文艺演出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是相得益彰、双赢的好事，只要不过分夸大某一方面的作用就行了。

　　这一年演出团体构成变化明显，国有演出团体、民营演出团体等各种所有制企业（即国有、私有、混合所有制并存）都在活跃发展，演出市场正迈向更加成熟的阶段。文化体制改革推进市场化发展的经营思路，致使逐步有大量民营演出团体和演出场所崭露头角，保持良好的经营状况。

　　——艺术品市场发展。艺术品市场发展可以用“迅猛”来形容。十二年来，由中国艺术品的需求方（投资、收藏及其购买者）与中国艺术品的供应方（销售者、画廊、拍卖行）共同运作，加之流通、管理及环境等关联运作，中国艺术品市场体系已经基本建立。

　　全国各地区的各大博物馆、美术馆纷纷不惜花重金吸纳珍品，各类民间收藏团体、民间收藏馆和展览馆如雨后春笋般大批涌现，艺术品投资已成为继股票、房地产之后的第三大投资热点。

　　根据英国艺术市场联合会（BAMF）发布的报告，目前中国的艺术品交易额仅次于美国。

　　——新闻出版业发展。全国580多家出版社，除少数几家经批准保留事业单位性质外，其余全部完成了转企。这一时期，全国还先后组建了120多家各类出版集团，并有50来家企业在海内外上市。诞生了北方传媒（辽宁出版集团）、新华文轩（四川发行集团）、北青传媒、时代出版（安徽出版集团）、凤凰传媒（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新华传媒（上海新华发行集团）、大地传媒（河南出版集团）、中南传媒（湖南出版集团）、中文传媒（江西出版集团）、天舟文化（经营书刊业务的文化公司）等一批上市公司。这在十二年前是不可想象的。改革推动了发展，给一直囿于资金短缺而在规模化发展，跨媒体、跨地域、跨行业、跨所有制发展上难以有所作为的出版业带来了做大做强的重要条件和机遇。现在，我国图书出版品种和日报总发行量已居世界第一位，电子出版物总量居世界第二位，印刷业总产值居世界第三位。

　　——电影业发展。十二年来，电影业较早允许多种所有制投资发展，每年票房以30%的速度在增长，增长进一步拉动了电影投资者的兴趣，给中国电影注入了强大的动力。据电影业国家主管部门介绍，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深入推进，全国电影创作生产能力日益提高，涌现出一批叫好又叫座的优秀国产影片，电影市场繁荣有序发展，电影院线加快发展，电影票房屡创新高，全国总票房11年前仅有8.6亿元，到了2010年就首次突破100亿元，2012年达到170.73亿元，2013年更是扶遥直上，猛增至217.69亿元，比改革前的2002年整整增加了24倍，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市场。其中，国产电影表现出了更强的影响力，占据了市场的主导权。2013年，国产影片总票房127.67亿元，同比增长54.32%，占比接近60%。除了票房持续增长、国产影片占据优势之外，还有一个可喜的进步，即文艺影片也打破了以往叫好不叫座的局面。《白日焰火》从柏林载誉归来之后，吸引了326万人次去影院观影。

　　——广播电视业发展。广播电视行业目前是事业性质企业运作混合进行的行业。行业总收入2012年就已突破3000亿元，其中创收收入占90%还多，广告收入和网络收入的增速均在15%以上。

　　三、出版业成改革发展排头兵

　　包括期刊在内的整个出版行业在过去十二年中，被称为文化改革发展的排头兵。这些年，由于工作的关系，本人大都身处文化体制改革的前沿岗位，有一些深切体会，下面用六个关键词来讲一下出版业曾经采取的改革发展举措。

　　一是转制。“转制”在2003年提出，指的是经营性出版社由事业单位转成企业。其理由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可以自主经营、自我发展、自负盈亏，可以自主用工、按劳分配，获得加快发展的活力和动力。

　　出版社早在1980年代就已经开始实施“事业单位、企业管理”，实现从生产型向生产经营型转变，1990年代又推行过劳动、干部、分配三项制度改革，作为事业单位早就没有国家支付的事业费，因而，转成企业不成问题。在我看来，对于企业化管理的出版社，转成企业失去的只是事业性质的束缚，得到的是真正企业化的发展权利和机会。

　　二是改制。“改制”一词国有企业多年前就使用过。改制较之于转制，其敏感度要大得多，到底出版业能不能改变所有制结构，改了以后会不会改变文化性质，这些都是需要突破的思想认识上的障碍。事实证明，只要加强出版行业行政管理，不断提高行业管理的法治化水平，不要说国有控股的出版单位不可能一改就变性，就是民营企业、外资企业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三是重组。重组既包括若干单体出版社联合组合为出版集团，也包括出版集团与出版集团之间进行联合重组。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和思考，中国出版集团公司提出了集团化建设的总体意见，即：集团享有出资人权利，应成为资产管理中心、战略管理中心和全集团管理中心，集团内各成员单位则是产品和服务的生产经营中心，产品的研发中心和利润中心。这一总体意见得到集团上下的拥护，确保了中国出版集团公司有序管理运营，发挥了两个积极性，十年下来，各项经营指标均得到大幅增长。

　　四是上市。出版企业的上市都是在备受质疑中展开的。现在看来，股改上市确实盘活了整个出版产业这盘棋局。

　　五是数字化。这是出版业转型中的一大问题。现在真正在操作数字出版的无非是民营IT企业、网站企业，还有就是电讯业。传统出版业在数字出版上已经大大落伍。要实现传统出版业数字化加快发展，还要破釜沉舟，狠下决心，在与传统出版接轨的数字出版物方面有所作为。

　　六是走出去。“走出去”始终伴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进程，是我国文化改革发展的一个重要指标。2002年，我国版权输出与引进之比仅为1∶15，目前已经达到为1∶3。但是，走出去是一个长期、深入的过程，我们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惟其如此，才可能不断有所收获，不断提升中华文化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四、对下阶段改革发展的展望

　　十二年文化体制改革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制约文化发展繁荣的体制性障碍和结构性问题目前仍然存在，公共文化服务能力有待提升，文化产业规模还较弱小，文化软实力与我国经济大国、文明古国的地位还不相匹配。我们是一个文化资源大国，但还远不是一个文化强国。因此，还需要继续深化改革、加快发展，进一步解放和发展文化生产力。

　　按照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要求，文化改革发展需要进一步做好以下五个方面的工作：一是推进文化体制机制创新。推动政府部门由办文化向管文化转变，由单一行政管理向依靠法律、科技、经济等综合管理转变。二是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过去是有没有的问题，现在则要以标准化均等化为主攻方向，保障人民群众基本文化权益。三是构建现代文化市场体系。进一步发挥市场在文化资源配置中的积极作用，提高文化产业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水平。四是提升文化开放程度。深化对外文化交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扩大文化贸易。五是加强文化政策法规建设。主要是加快文化立法步伐，完善文化经济政策，推进文化领域宏观调控目标和政策手段的机制化建设。

　　十八届三中全会对于文化改革发展提出了“一个中心环节”，即：以激发全民族文化创造活力为中心环节。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新的要求，需要深刻领会。按照全会精神，我们认为，下一步文化产业发展在以下一些方面应当有进一步的安排：一是完善文化市场准入和退出机制，鼓励各类市场主体公平竞争、优胜劣汰，促进文化资源在全国范围内流动。二是继续推进国有经营性文化单位转企改制，加快公司制、股份制改造。对按规定转制的重要国有传媒企业探索实行特殊管理股制度。三是推动文化企业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兼并重组，提高文化产业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水平。四是鼓励非公有制文化企业发展，降低社会资本进入门槛，允许参与对外出版、网络出版，允许以控股形式参与国有影视制作机构、文艺院团改制经营。五是鼓励小微企业发展。允许制作和出版、制作和播出分开，对国有文化单位与其他所有制文化企业的合作应有所放开。六是建立多层次文化产品和要素市场，鼓励金融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源相结合。七是完善文化经济政策，扩大政府文化资助和文化采购。八是健全文化产品评价体系，改革评奖制度，推出更多文化精品。

　　过去十二年的文化改革发展，取得了突破性成效。我们认为，其中，最重要的突破就是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对于文化的重视程度得到大幅提升，最根本的突破是改革创新正在成为整个文化界的思维方式和自觉追求。这些才是最重要最根本的突破。因为，改革未有穷期，有了全社会对文化的重视，有了改革创新的思维和追求，改革发展才不会就此止步，文化改革发展才会进入不断开拓创新的又一个新阶段。

　　嘉宾简介：

　　聂震宁，英国爱丁堡龙比亚大学荣誉博士；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前总裁，人民文学出版社前社长兼总编辑；第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韬奋基金会理事长，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汤建奎